第155章 选择（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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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男的有条腿好像不太利索，离地不高拖着走。

——中风后遗症小儿麻痹腔隙性脑梗

顾倩倩目光一路注视他逐渐远离，随即压低嗓音身向前：

“爸，他手指真是自己剁掉的”背后讲人是非嘛，总归不好太喧哗。

方才过去的是这片有名烂赌鬼。

据说那人年轻时也曾富裕有房有地还有店面，却不知怎么沾染上恶习一来二往将产业悉数败干净，连儿女都差点被拉走典卖。亏得他老母、发妻刚强，经年苦挨与人缝补浆洗打零工愣生生撑起欠债窟窿。

问题十赌九输这边挣那边输犹如附骨之疽，无底洞似的帐单哪有尽头

他更屡屡在至亲、街坊面前下跪痛哭流涕指天发誓务必戒赌。

“狼来了”喊太多没人信，咋办应誓，剁手。

结果呢，这么些年磨下来十根手指丢了一半，骰子骨牌依旧放不掉。

真是无可救药。

杜旭生平最讨厌赌徒，鼻腔里哼出声：

“嗯。”算是确认。

顾倩倩咋舌：

“哇，居然下得去刀够狠的。”

不疼吗那可是自己身上肉，又不是胡萝卜“咔嚓咔嚓”随便切！

杜旭鄙夷道：

“那种人就是疯子，啥时候把全家齐烩了都不奇怪。”

呃……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性。顾倩倩想了想，皱眉质疑：

“他妈便算了，但老婆为什么不早早带着孩子另过多危险，错嫁这样的人还有啥可留恋的极乐宗又不禁和离。”

杜旭推测：

“估计是心软开始看在孩子份上退让，到后来……估计走不了了。”要债的不可能放任到手的肥肉飞跑，否则光这赌鬼炸了都熬不出二两油。

他摇头，目光冰冷：

“对赌徒最不能心软，他们哪怕俩爪子全砍下来、腰打断，剩半口气依旧会爬着去用脚下注。”

顾倩倩边吃馄饨，边觉得忒不可理喻：

“骰子就是个六面体，开大小什么的真有如此吸引力”引得人抛家舍业，置亲情爱情友情……于不顾。

杜旭摇头：

“不是吸不吸引力的问题。赌徒但凡坐上台就不是他在玩骰子，而是骰子玩他！眼中仅剩下桌面方寸世界，旁的再重要也无暇顾及了。”

“待到输了下来，才仿佛恍然大悟追悔万分之余指天画地。然而无论发多诛心的血誓，下回一逮着机会立马故态复萌，斗志昂扬地重蹈覆辙。”

顾倩倩看着老爹严肃的神色，肚里暗暗叹气。的确，当初爷爷为翻本能把他跟大姑拿去落注押进孤鬼坟，这事儿他最有发言权。

杜旭总结：

“丫头你记着，甭管今生成就大小赌博是丁点沾不得的。别听什么小赌怡情，狗屁！”小赌刹不住车便酿成大赌，伤身败家。

不赌就是了，没啥好讨论的。话题太沉重，顾倩倩深吸口气决定换换。

她夹起咬了半截的馄饨把馅亮给老爹看，小声：

“你瞅瞅，这家肉里裹的是磨碎的虾皮，外面横街上那家可有虾肉呢。”

鲜肉馄饨猪肉唱主角，虾不过添鲜调个味道，但能有虾仁终究比光吃皮实惠。

顾倩倩继续嘟囔着比较：

“都是净馄饨，这家十四铜子。那家虽然卖十六比这高出两铜子，但是人家有虾啊！而且每碗十三只、个头也更大些，这儿才给十二个。”

“横街上赶午餐时间买两碗还送豆腐脑，咸菜随便吃。这里如果叫咸菜还得另添两文。”

杜旭白女儿一眼：

“你又不吃咸菜。”

顾倩倩义正言辞，握拳：

“我可以不吃可他不能不送。虽然几铜子不多，但经常光顾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。”

她总结：

“所以为啥我们总上赶着吃这家下回换那家呗，也不远，走快点都用不了半刻钟。”

杜旭点头，认同女儿所说的价格、质量差异：

“是啊，为什么总帮衬这档”

他摆明考较的意味：

“你分析下这周围环境。”

环境顾倩倩转着脖子来回看。

完全路边摊，是别人住家的后墙上突兀凿穿了道门，半边占地支楞在公共道路上。所幸小巷够偏僻平日行人少更没什么大型车马过，所以并不碍事。

左右皆长墙无相邻店面，等于是独门独户营业。

面积不大，内厨几乎完全敞开的。

除了馄饨还兼卖粗细面线、米粉：

一口大锅总是闷闷沸腾，方便随时现煮。旁边同样尺寸的锅里热着汤底，再过去横案上列兵式整齐码放成排预先分好份量的半成品原材料。然后是几小罐半敞着口的牛肉、酸菜肉丝、冬菇鸡等卤子任君选择。

收拾还算干净，空气中弥漫饭菜香气，闻不到馊腐。

此刻恰逢中午饭点，客人却并不多。

五张用出包浆的老旧榆木桌统共才坐了三组客，点的都是简餐。

卫生尚可，就餐环境马马虎虎……她突然心中灵光闪过，脸转向左。

馄饨店正对面全墙，往北十多米有岔道口，进去便是自家住的那条巷。从这角度，隐约可见巷内第一户绣房掌柜家门楣飘檐的小角角。

她脑内下意识模拟出画面：

进了巷子过第一家门大……朝前走三、四十步第二个门洞旁傻子骑着跟木棍乐呵呵，偶尔冲经过的熟人嚎一嗓子……然后到有根家的柳树……最后是自家紧闭的木门，门上贴着停诊启示……最终掘头路止于一堵护山墙，墙那边是某作坊的货仓。

顾倩倩有点明白了：

“因为这店正守着巷口”颇有点一夫当关的意思……原来并不纯图就近方便或者口味。

杜旭默认。

顾倩倩顿了顿，皱眉反驳：

“但有什么用呢人家是卖小吃的，又不是街面上看场子的青皮无赖。”

爹的意思她隐约懂，刹时间却又摸不太准。

杜旭肯定：

“有用。馄饨档没雇人，老板两夫妇每天都在这戳着。咱家巷子人口简单，户户他们都认识。生人进了去，若真疏忽没看见便罢了，但凡看见只要稍微提个醒对我们只会有好处。”

他压低声音：

“你还记得夜明埠那个刀傀他老巢选址地势便也位于这种死胡同尽头。”

怎么可能忘记！顾倩倩都不必细想。烟雾缭绕中的阴潮男子、衣服下蜘蛛群、人面猴、大嘴插灯柱的巨蛇、满坑花白骨灰、房间杂物堆到天花板……回忆瞬间扑面而来。

杜旭点评：

“咱爷俩上门前我曾预先去踩过点，发现防护阵盘重重。难以探明真相不说，即便跟翠花分头围堵强攻仍容易走脱了正主。”于是当机立断改变策略带上孩子去耍诈。

“但凡踩点那天他巷口有人看见了通个风报个信，之后咱决计没那般顺利进屋。”

鸿蒙死气能抹除阵盘监控，却无法隔老远阻止肉眼目击。

顾倩倩稍作思索，点头：

“这么说，虾皮也没什么不好吃。”

一招闲棋，聊胜于无。